闻名遐迩的无锡荣氏梅园创建于1912年，是中国近代园林的重要标志之一，建成于中国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时期。与大多数赏梅圣地不同，无锡梅园的建造蕴含着一种“隐逸”的味道。
隐逸文化是中国重要的传统文化之一，发端于春秋，成型于秦汉，大成于魏晋南北朝，深刻地烙印着官场和文人的精神印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古代文人墨客不乏隐居之士，东晋的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41岁辞官归去，隐居20多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以“狂放”的诗风，表达着内心对自由生活的向往，被后人称为“诗仙”，而他的好友杜甫，则因沉郁的诗风和对现实的关照，被称为“诗圣”；唐代的王维曾任尚书右丞，后来因故离开长安，造了个辋川别墅隐居，他的诗充满了清新、空灵、超然的韵味，被称为“诗佛”。
梅园是一座别墅山庄，离荣氏祖居荣巷3公里左右，当时那一带是比较冷僻的地方，梅园往西，就是太湖边的丘陵山区了。梅园的位置，在无锡城西的东山和浒山的南坡，“东山”这个词，在传统文化中有着特殊的意义。孟子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东晋名臣谢安早年辞官后曾隐居于会稽东山，后代文人皆以东山为典，指代“隐居”或“游憩”之地。唐代诗人王维有诗曰：“吾弟东山时，心尚一何远。”唐代散文家独孤及出任常州刺史时，因仰慕谢安，曾在常州城外的东山筑亭植树，经常跑去游览小憩，使这座荒山成为了“可以旷高士之襟怀，发诗人之咏歌”（韦夏卿《东山记》）的清美之地。荣德生先生选择在无锡城西的东山建造别墅山庄，或许也是受到了传统隐逸文化的影响。
在梅园原大门内的右侧，有一湾泉水，荣德生先生取名为“洗心泉”，恰与无锡蠡园的“洗耳泉”相互呼应。洗心和洗耳，是传统文化由来已久的典故，洗心革面、洗耳恭听的成语，众人耳熟能详，而许由洗耳的故事想必世人也不会陌生。传说尧很想邀其入朝为官，便派人去游说，许由听后快步跑到颖水边去洗耳朵，以表自己厌闻污浊之声。
唐代司马退之写过一首《洗心》，鲜明地表达了隐逸之情，被收入《全唐诗》。所谓洗心，就是洗涤凡心、尘心、俗心、杂心，而梅园中的小罗浮、招鹤亭等景观，恰与该诗中的布置及景物所言相适，这与荣氏父子的“隐逸”之情似有共鸣，而荣德生之子荣毅仁少年时，还曾写有《洗心泉记》一文，以表自己的隐逸之情。
荣德生建造梅园的地方，曾是清末进士徐殿一的小桃园旧址。桃花，一向是中国文化的“宠儿”。但是荣德生却不学“刘郎种桃花”，偏偏花重金打造了这座梅园，并种下了数千树梅花，可见其内心的梅花情结和美学向往。
梅花，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其美学意义早在唐宋时期就已存在，而江南赏梅胜地众多，梅文化的文脉源远流长，荣氏兄弟修筑梅园固然与江南梅文化影响相关，但更多的是出自其内心、发呼自喜爱。荣氏第三代荣智健先生曾说，荣氏家族的精神就是梅花的精神。
一路往梅园深处走，还有天心台、揖蠡亭、小罗浮、招鹤亭等荣德生当年自己设计打造的景观。罗浮，本是传说中与蓬莱、普陀并列的三座海上仙山之一，惠州的罗浮山是著名的道家名山，而鹤既代表了出尘清高的意思，亦是赏梅爱梅的“标配”之一。在1916年的日记中，荣德生扼要地记下了天心台周边凿溪架桥的建设：“天心台边，开河建桥，名野桥。”古人以野桥入诗的不少，如陆游的《醉题》《春日》、周弼的《野桥》、王柏的《画卷》等，他们诗中的野桥都是隐逸精神的寄托。揖蠡之“蠡”即是越国大夫范蠡，以功成名就隐居江湖、经营致富而成千古美谈。东山、洗心、天心、野桥、揖蠡、梅花、罗浮、招鹤和别墅，构成了梅园景观的基本格局，也熔铸了隐逸文化的基本文脉。
大多数的文人逸者一般是因仕途受挫或是在功成名就之后选择筑园建宅，遁世隐居。与他们不同，荣氏兄弟是在自家工商实业欣欣向荣、大展宏图之时修筑的梅园，因此，梅园的“隐逸”并非指隐逸避世、超然于现实，而是在积极开拓事业的同时超然尘俗，追求内心的平和与宁静。在梅园这方隐逸之地，与清泉、梅花相伴，内心得以沉淀，得以安宁，得以悠然。所以，梅园隐逸文化的精神本质，是修身养性，是寄托心灵，是汲取精神动力，在世俗纷杂中不受纷扰侵蚀，为更好地进取、拼搏储蓄能量，汲取生气，“梅花香自苦寒来”所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积极入世、不忘初心、不畏艰难的价值取向。荣德生先生的亲家杨道枢先生曾为梅园所撰一联：“有客登临一园占尽湖山胜，与时俯仰数点能回天地心”，颇合梅园这种文化取向和内在韵律。
不难想象，每当荣氏兄弟在梅园里散漫而行，听清泉淙淙，观疏影横斜，闻暗香浮动时，是何等的放松、惬意和出尘。有人曾问荣德生先生为何要建造这座梅园？他回答说：“为天下布芳馨，与众人同游乐。”从荣氏梅园建成起，这座私家园林一直向民众免费开放，不售门票。这才是荣氏梅园隐逸文化的真正价值：既追求内心的宁静、大隐于市，又超然于传统隐逸文化之上，与众共赏。
作者：吴歌 文史学者，品牌战略学者，资深媒体人，散文作家
（来源：方志江苏）
本版由视觉中国供图
江南有四大赏梅胜地：苏州邓尉山，无锡荣氏梅园，南京梅花山和上海大观园。图中的无锡荣氏梅园以其特有的隐逸文化受到众多游客的喜爱。
图为无锡荣氏梅园宗锦别墅。
图为无锡荣氏梅园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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