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家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外国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开门的?在下委实不知,但中国人一定是这样开门的。
茶在我生活中是很重要的一个存在。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每天跑得疯,浑身大汗回家,进门直奔母亲泡的茶,端起壶来,猛灌一大口。
我的母亲是北京人,不知怎么爱喝茶,还特别喜欢茉莉花茶。据她告诉我,在北京丰台有一个花窑,是专门为皇室“窑”茶的。茉莉花茶产自于南方,可能是福建地区。茶叶老远运到北京,就先放在这“窑”里,与茉莉花堆在一处,也不知道具体经过哪些复杂而又精巧的工序,总之过一段时间,这茶就染上花香,成了茉莉花茶。好的就送到宫里去了。
我小的时候,听说这“花窑”还在。一些贫穷的人,只能买“高末”,就是茶叶在加工、储藏、运输等过程中掉落的碎末,极便宜。只有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才能喝得起真正的茉莉花茶。
这种茶非常香,香是发散型的,泡一壶这样的茶,满屋都是茉莉花香。
我的母亲每天早晨都要先泡一壶茉莉花茶。她什么时候喝,我们并不知道,因为我们一大早就“背上小书包,我去上学校”了。每每等我放学回来,疯得满头大汗,进屋抄起那茶壶一顿猛灌,才知道什么是过瘾!
母亲的茶使我自小就认为,母亲是有情趣的,而不喝茶、很少说话、只知道躺在炕上抽烟的父亲是缺少情趣的“老实疙瘩”。
其实,母亲的茶是苦的,喝到最后,还泛起涩味,很不好喝。但是谁又能否认口味有让人终生记忆的功能呢?虽然母亲的茶是那么苦涩,但这味道却保留在我的遗传密码中,成了终生难忘的“家的味道”。
后来,我当兵、当工人,都因为工作忙、生活不安定而没心思喝什么茶。
到了省文联工作以后,我见很多人都喝茶。有一次出差,我也在火车站买了一个大杯子,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水泡茶。这时,朋友相送的大都是安徽茶,宽大的叶子很经泡,越陈越苦越经泡。从上班到下班,续上十几次还有色。朋友老薛见我那“六零迫击炮管”一样的杯子,常常嘲笑我“牛饮”,还循循善诱地告诉我这样喝会得“水厄”。这俩似乎不是什么好词,大约有粗鄙的意思在。于是我到老薛单位亲自考察,见人家出版社都是小杯慢饮的,所饮也都是新鲜的茶叶,喝两三泡就倒掉换茶叶。
我怎么说也是文人啊!于是买新茶,换小杯。在买茶时认识了福建茶商小吴,他“引诱”我尝尝他家乡的“铁观音”。这一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从铁观音,又发展到“牛栏坑肉桂”之类。喝茶的方式也变成“功夫茶”——小壶小盏慢慢啜饮。
有一年,我姐姐来南京,说起母亲的茶,她说:“你每天跑回来就喝的是专门给你留的,母亲怕你喝冷水呛了,而茶水虽凉尚温,正适合饮用。这一‘凉’大约就是十多年,直到她老人家去世。”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喝茶,我常常举着我小小的茶盏愣神,老婆问我又在想什么,我总是收起思绪,淡淡地说没什么。其实,那是我想起了“家的味道”……
作者:毛贵民,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原常务副主席、秘书长,江苏省文联创作研究部主任。现为江苏省电影评审委员,江苏省艺术评论学会戏剧专业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