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李雪柏先生有50多年吧。小的时候，因为爱好画画，打听到哪儿有画画的，总要去靠近一下。那天，我的老师肖仁与李先生相约会面，携我同行。在市区南阮巷市二中教工宿舍的大院子里见到了李先生：瘦条个儿，中山装的风纪扣严严实实的，说话时笑眯眯地紧盯着对方的表情。

　　他们在说事情，我看着室内的油画伟人像入神。四壁满是李先生画的毛主席各时期的画像，尺幅都较大。有幅“戴八角帽的毛主席”油画，有我个头高，画着革命初期的毛主席。八角帽的闪闪红星下，伟人微眯双眼，凝视远方。我踮着脚凑近细看，油彩丰富的描绘下，那瞳孔通彻透亮，我第一次看到把眼睛画得这么神气的画。看了再看，总是没有穷尽似的。那个年代，画伟人像基本都有一套标准，李先生这张画让我第一次见识到表现人物不仅只有浓眉大眼，也可深邃明亮。他的油画让我充满了憧憬，以至后来我每次路过他家的窗口，总要静静地站下来，看看墙上又换什么画了。为近距离看李先生的画，我想办法通过同学石劲松结识他儿子李良，拉上关系，借着放学的空隙开门看画去。学画的小伙伴，闲时还羡慕李良，他能天天学习李先生的画，“长大要成大画家的”。

　　我第一次参加全市美展是李先生推荐的。1981年的秋天，李先生通知我送两幅水粉画到少年宫去。其时，小城并没有美术展览馆，少年宫的一楼两排教室常被用来做展览。那次展览的展品很多，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画。小城的书记剪过彩后，小城的名家潘觐缋、吴骏圣、支振声、徐中等人入场，我进去迟了，没能进得第一展室，便从最后一个展室倒着往前看。当我来到第一展室时，人少些了，李先生叫住我，指着一幅鲤鱼图，又笑着对中山装笔挺的潘觐缋说，小钱，快叫下潘先生。第一展室的展品都是当时小城美术名流的画，大都是老辈分的老先生。而我的两幅写生被安排在这里，与我作品并肩的是当时小城大名鼎鼎的南艺科班何老师的装饰画，着实把我吓得不轻，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提携新人，帮助后学，李先生很有耐性。我在与南昌大学美术教授李夏的交流中便听说过，李夏少年时曾得到雪柏先生的艺术启蒙。他说，李先生带学生即像带孩子，从不重批评，看到不满意的作业，他会说“你再画看或你画给我望看”。然后，他会极仔细观察学生的作画过程，当即提出毛病。有位由新疆来泰求职的美术教师，十分痴迷油画创作，邀李先生观其作品。李先生先后数次去看他画画，与他一起交流色彩的观察方法，邀其入盟少儿美术教育。久而久之，与李先生的交往中，这位青年人油生敬意，创作了一件大幅油画《园丁》。画面上，李雪柏躬身在一群学生中，在倾听、在教诲，又像在拾掇着花苗儿。这件作品入选了埠外一次油展。

　　作为美术教育工作者，李先生在创作上一直保持着新鲜的发现与探索。因着工作的机缘，我一度与书画圈子的人交道颇频，李先生的作品我是常留意的。近三十多年来，他老人家专事水彩画的创作。其实，早年毕业于正则艺专的他，基本功是严谨的，然而后来的作品却破茧般地充满个性与果敢，保持着一种年轻的思维，阅读生活，经营色彩。十余年前，我看到过一批他以现代水彩形式创作的伟人题材作品，画面的色彩呈现出一派理想浪漫的情绪，与我幼时见到他的作品迥然不同。先前，他的伟人题材画得厚实庄严，眼前这些由水与色彩弥化的作品别样的空灵圣洁，令人向往。其后，在老人八十岁个展上，看到了一批乡恋题材的作品。一袭不依常规的构图，肌理技法的恣意挥洒，别趣地展示出内心某种情绪的徘徊。家园在青山绿水中荡漾；月色于朦胧仙境里安详；阳光和熙在温馨绵绵之间。这些作品并非浅浅的怀旧依眷，却是随心而为地将风物们浓浓地化境在思辨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人性的归依。

　　两周前的傍晚，夕阳偏西，书架上一本画册斜于书间，我顺手拨去，正是李先生在画展亲手所赠的画册《天地·吉祥》，大红的底色，金字展标。李良来电，李先生走了！我再打开这本画册，庞余亮的这段话跃入眼帘：“李雪柏先生笔下永远有一团初恋般的平流雾，乳汁一般的平流雾……李雪柏先生最值得我们后生学习，不能忘记减法的美妙，更要保持‘蛙皮和树皮的潮湿’。”

　　李先生来自泰兴，在小城生活了70余年，小城有他来过，有他的作品鲜活。

　　作者：钱新明，江苏泰州人，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新闻美术家协会首批会员，江苏报业传媒书画院画家，江苏省漫画协会理事，泰州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泰州风情画派”“老钱微画”创始人，泰州学院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图为李雪柏水彩画作品《记忆中的打鱼湾》。